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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妖人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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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意几人回到景湖镇后不久,伤势方才痊愈的游桉便马不停蹄地坐着商船赶了过来,如今借住在谢意院中。

才到景湖镇的那日午后,游桉便在偏院儿里缠在了厨房门口于淮舟身边。

“于大哥~”小圆眼泛着亮光,游桉语气撒娇似的,“求求你了,于大哥~”

“少来。”于淮舟摘着手中豆角,看都不看身旁对自己撒痴撒娇的小儿一眼,“你哥哥可来信了,叫我好好顾着你,且你伤势才愈,大晚上的跑到那荒山里去做什么?”

“去见咕哞姐姐。”游桉嘟着嘴跑到于淮舟膝盖之前蹲下,将小脸趴在他膝上装着豆角的竹篮子旁边,“且黑疤和桉桉一块儿去,不会出事的。”

在院墙角那处用兔肉喂着小红狐狸的黑疤听见有人唤自己,回头瞧了这边儿一眼。

“那也不行。”于淮舟眯着狐狸眼一笑,用自己食指指节轻轻敲了敲游桉的额心,“你这些法子,你哥哥我小时候便用烂了,你若想去见你那好姐姐,今日便乖乖待在院子里,明日一早,你不出去,我都把你丢出去。”

“喂!那个游桉!”诺布从后院探了半个身子,弯着异瞳双眸朝着游桉挥手,“你来!到后院来荡秋千!”

秋千荡得是心不在焉,吃饭亦是无精打采,深更半夜却兴奋地毫无睡意。

“秋渡,好秋渡。”一个黑影抱着一大堆东西,跑到榻边放下,双手推着榻上熟睡的小人,“你醒醒。”

从上回坠崖之后,烛秋渡在游府养伤,游桉心中愧疚,待烛秋渡可谓是无微不至,如今二人关系缓和不少。

“你消停会儿吧,游少爷。”烛秋渡早就被游桉在榻上翻来覆去动静吵得心烦,更何况另一边儿榻上那诺布张大了嘴巴打鼾,如今被扰更是没了耐心,“大半夜的,你到底睡不睡啊。”

“你帮我瞧瞧。”游桉从方才放上烛秋渡榻边的衣服里拿出一件宝蓝色的外袍在自己身上比划着,“明日穿这件,会不会太显眼,叫妖反感?”

烛秋渡偏头瞧了一眼,又躺回枕头上,不耐烦道:“请问,这和你平日穿的有什么区别呢?”

“这件是新的!”游桉将这件外袍叠好,又抽了一件白纱银丝边的内衬,“我路上专程买的,花纹是不一样的,那我搭配这个,好么?”

“......”

无人回应,只有诺布高低转换的鼾声。

“烛秋渡!”游桉抱着衣服便爬上榻,两指放在烛秋渡小瑞凤眼上将他眼皮轻轻上下分开,“你帮我瞧瞧。”

烛秋渡此时无比想念远在岭域郡的段涛涛。

啪!游桉手被拍开,烛秋渡半躺着撑起身子,蹙眉瞧了一眼游桉手上那内衬,颔首:“可以。”

“那腰带呢,鞋子是穿哪双好?”游桉闻言将手中内衬几下叠好,放在外袍上边,“腰带配青色的吧,和我的浅青纱带般配,鞋子不若穿那双青丝荷叶纹的,你说蓝配青色会不会太突兀啊......”

等了半晌还是无人回应,圆眼眨了眨,游桉看向榻上烛秋渡,后者早就仰着脑袋睡着了。

“烛秋渡!”游桉噘嘴,不满大喊一声。

“......嗯?”诺布眯着眼睛,闻声翻身而起,“天亮了吗?”

柔和的清风吹过湖面,垂柳枝叶在湖畔轻轻摆动,院门被推开,又轻轻合上,一阵忙碌声响之后,马蹄声远去。

嗒嗒、嗒嗒......

日头上了正空,山林中静悄悄的,温和的日光浸润着林木,游桉眯着圆眼,面上激动地红彤彤的。

“咕哞姐姐!”

少年的声音响彻云霄,震得林中鸟兽逃窜。

游桉领着黑疤,就朝上回最后一次见到咕哞山神的深林处走去。

千年古木拔地而起,苔藓覆着粗糙树干,扭曲根部盘根错节,偶闻两声泉水叮铃。

正午的日光亮堂,咕哞山林中带些湿意,四周静谧。

游桉身手敏捷,跳到上回他给咕哞山神戴那紫玉芙蓉镶珠耳铛的粗大树根上,站直叉腰朝四周张望。

期待的娇小身影没有出现,只有林中偶尔一两声沙哑鸟鸣。

游桉又唤几声,将四周林木叶中藏鸟吓得尽数逃散,还是没能等来咕哞山神的身影。

百般聊赖,游桉坐在树根上边,手中青叶几乎被他磨得透明,抬手透过日光能够清楚地瞧见其中纹理。

黑疤就在游桉附近,并未走远,他在各个盘曲树根前晃来晃去,后来选了个好地方蹲下,和肩上红狐妖一起瞧蚂蚁搬家。

金乌微微朝西边儿偏去,风吹林中叶动。

‹咱难不成就要一直待在这儿。›红狐妖在黑疤肩上换了一个姿势,‹他到底在找谁呢?›

黑疤闻言瞧了一眼自家那又站起来叫唤的小八爷,摇了摇头,站起身将水袋拔开,向前走去。

“常明哥。”游桉接过黑疤递过来的水,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你那狐狸,帮我瞧瞧。”

......

傍晚时分,金乌西沉,湖风还带着白天残留的潮湿热气轻拂着湖面,带来了一丝温热的气息。

叩、叩、叩

院门被敲响,宿野甩了甩手面上沾的水,忙到院前开门,门才拉开一条缝,宿野低头,便见一双气鼓鼓的通红圆眼。

乌隼面具下的星眸眨了眨,宿野还没开口,这通红圆眼主人便将门拉开进了院中,迈开步子直奔后院小楼而去。

“......怎么了?”小身影从楼口消失,宿野回眸望向门口赵九和黑疤,不解道,“这是没见着?”

黑疤进了院子摇了摇头,也没接话。

“唉。”赵九从门口进入,反身合上了院门,“我去山林口那处接他们,小八爷出来便是这副模样,我问了也不说,方才在马车前室常明才悄悄告诉我,是那咕哞山神不愿见他。”

“它又不是第一次不愿见你了。”

“且以你的性子,还能这般轻易放过那咕哞山神?”房内烛秋渡抱着带图话本,瞟了一眼趴在自己榻上哭得肩膀抽泣的游桉,嫌弃得很,“别把你那泗水抹在我榻上啊。”

“呜......”游桉闻言抬手用胳膊蹭了一下自己面上,又趴下了,声音闷闷的,“我是人类小儿,从前便不是么?”

“既然无意,将自己随身的浅青纱带赠与我做什么?!还将我送给她的紫玉芙蓉耳铛给丢掉了......”

浅青纱带被游桉报复性的从手腕上解下,甩在了一旁自己榻上:“就只有我把她当宝贝么?”

“你这般大的脾气,在咕哞山怎么不将这纱带丢了,如今倒甩到这般好捡的地方来?”烛秋渡无情拆穿游桉,“你若有这精神,不如就在那咕哞山死缠烂打你那好姐姐,求着她见见你。”

“缠着她,有什么用。”游桉哭得圆眼红了一大片,将自己在烛秋渡榻上翻了个面,盯着头顶承尘无力道,“她说她如今心有所属,不想与我这个活不过百年的人类小儿浪费时间。”

“那又如何?”烛秋渡偏头看向游桉,“既是从前肯收下你那什么狗屁耳铛,之前在小天山还愿意出手救你一命,你当真是愚钝至此,觉着那妖单纯心善么?”

“那我该如何?!”游桉委屈至极,“人家说看不上我,我还要死缠烂打么?”

“那你不若送份贺礼,还显得你大度些,千里迢迢来景湖镇一趟,如今自己在这儿失意痛哭,我若是你,管她几分情真意切,抢又能如何?”烛秋渡没好气道。

“你说的倒是轻巧,你与她同为妖,从来与我都是不平等的,我如今连见她一面都难,何来法子将她抢走呢?”游桉嘴上说着,手却扯上了烛秋渡的枕巾一角。

烛秋渡将游桉那没处放置的手拍开,白了他一眼:“你既是自己都觉得你们相差甚远,何必痴心妄想要那咕哞山神,滚回你那岭域郡,叫你好哥哥给你安排几个俊男美人得了。”

“......”小臂遮在双目前,游桉深呼吸一口,缓着自己呼吸。

‹......我瞧着它面上也不是自己说的那般无情,站在它的角度看来,此事也实属正常。›

四周热气蒸腾,黑疤正在沐浴。

小红狐狸端坐在一旁木架上,舔着自己爪子,梳理着自己头侧的火红毛发,‹既然成了山神,那它便被那咕哞山套住了,管它活个成千上万年,往后都出不去的。›

‹就算它与你小主子当真是情投意合,你那小主子也不会一辈子待在咕哞山中做野人,且你们人类不也只能活个百年,它何必叫自己痛苦,不如早些断个干净。›

夜很安静,今夜屋内没有小儿吵闹,只有诺布一如既往转换不停的鼾声。

游桉枕着自己小臂,一双圆眸毫无睡意,一滴清泪到底是从眼角落下,游桉轻轻吸了一下鼻子,抬手用寝衣袖口将脸庞泪痕抹去。

小脸上难得正色,半晌后伴着诺布鼾声,游桉渐渐睡去。

第二日一早,院后荒山上几只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喳喳乱叫。

殷渔和于淮舟穿戴好衣物打开屋门,便瞧见守在门前那面容严肃的小身影。

“桉桉?”于淮舟用玉扇捂面,打了个哈欠,盯着面前那小儿道,“你这又是在玩什么?”

“于大哥,殷兄长。”游桉语气和面上神情一般严肃,朝门边二人躬身拱手,“桉桉有一事,还请二位兄长帮忙。”

于淮舟挑眉,偏头与殷渔对视一眼,面上跟着认真几分。

那日吃了朝食,蒋霁便替游桉寻了船队,游桉和黑疤在景湖镇待了不过一日,便返程了。

过了中秋夜,秋寒便冒了头,院后山坡上枯黄的树枝摇摇欲坠,而后秋雨哗啦啦的飘落,院中的独鱼有了新伙伴,可以一同在池中赏雨。

秋雨绵绵密密下了好几阵,景湖镇也就迎来了冬日,湖面上结了冰,码头停运,阿蟒和乌慈停了工,在飞花阁后院挖了不少番薯装回院中。

院中热闹,众人围炉烤火,番薯的香甜气息和柴火一块儿从火堆中钻出。

谢意手中剥着番薯与肉分离的薄皮,一旁的卷毛蛇妖眼巴巴的望着。

他赌对了,道士剥得第一个,果然是给自己的。

冬过春至,春去秋来,如此反复,诺布维持着体型一动不动,烛秋渡偶尔回一趟玉京宫,在某一个春日回院时忽然开始窜个子,身高直逼谢意而去。

于淮舟给烛秋渡请了教习先生,习武便跟着赵厘,小崽子在院中养的极好,面上的肉感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的英气俊朗,身材紧实美观,瞧着还要抽条。

也就是在这么一个春日,烛秋渡收到一封岭域郡来的信。

那只出现在京城段涛涛信中、消失了不知多久的游桉游小少爷,终于舍得出现了。

大约在收到信后十来日,一艘商船在景湖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进了镇。

码头上长身玉立的少年抬眸,瑞凤眼便对上甲板上那双微弯的圆眸。

不愧是岭域郡第一美男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游桉和游槐长得不太相似,却也是极好看的。

且不说面上浓墨重彩的挑眉和明亮的圆眸,就单瞧那肉意褪去愈发笔挺的鼻梁和含笑弯唇,叫人瞧着便有如沐春风之感。

可眼前之人是什么黑心馒头,烛秋渡心中清楚得很。

不论如何,二人互相拍了拍对方肩膀,有一句没一句沿着蘅芜苑前的长街朝神鱼桥走去。

咕哞山,深林中,一阵清风卷起树叶哗啦啦的响,繁密的枝叶几乎将日光隔绝在外,林中被潮湿空气包围。

一双细长匀称的白皙长腿在树枝上晃动,漂亮的指甲半透着粉润光泽,耳垂下方一对儿紫玉芙蓉镶珠耳铛跟着动作轻轻摇晃。

双螺髻,弯眉大眼圆鼻尖,红唇嘟嘟,浓密的睫毛弯弯的向上翘着,唯一的变化便是那肉嘟嘟的小脸如今清瘦匀称。

咔嚓。

一声树枝断裂轻响。

咕哞雀妖还举着自己才染的指甲,不经意朝树下瞧去,便见一身着星蓝长袍的貌美男子负手而立,抬眸瞧着自己。

目光很快从那貌美男子面上收回,咕哞雀妖毫不在意,反正那男子也瞧不见自己。

“......不是丢了么?”

树下男子声音一出,树枝上咕哞雀妖双腿摆动便顿住了。

就算声音有不少改变,它也能第一时间认出这声音的主人。

是那小登徒子,五六年前一面过后再未出现的那个,送给自己紫玉芙蓉镶珠耳铛的人类男子,游桉。

咕哞雀妖面上冷漠,瞥了游桉一眼,拍了拍手便抬腿转身打算离开此处。

“我要成亲了。”树下男子好看的红润弯唇上下触碰,吐出这样一句话。

咕哞雀妖一手扶着树干,离开的动作一顿,半晌轻声开口,声音依旧嘶哑:“恭喜你。”

“我来还你这个。”一物叠得整齐,从树下男子怀中取出,男子抬手递出,“放在我这儿许久,从前帮过我,如今我心有所属,想来不方便带在身旁,今日来物归原主。”

“不是什么重要之物,丢了便是,何必千里迢迢拿来还我。”嘶哑女声愈来愈低,语气毫不在意。

“也只是顺路。”树下男子轻笑一声,“成亲之事,总是个喜事,要来与这边的朋友知会的,到这儿便想到要还给你,不知道你与你那心上人如何?”

“......很好。”淡紫纱雾从树杈柔柔飘下,咕哞雀妖身姿轻盈,落在树下男子身前,接过男子手中浅青纱带,“既是如此,我便收下了,你也请回吧。”

“我的呢?”男子却没有收回手,半垂眸盯着身前这女子弯眉下一双浓睫大眼,“既是回礼相赠,如今还了你,你也该还我。”

咕哞雀妖垂眸,手中捻着浅青纱带不答话,唇抿的极紧,那对儿紫玉芙蓉镶珠耳铛一晃一晃,像是提醒着雀妖自己的存在。

“哼。”男子轻笑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弯唇道,“我瞧你在意得紧。”

“我......”咕哞雀妖弯眉一蹙,掀睫抬眸便要反驳,却被男子那双明眸吸住,一瞬间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男子下一瞬便弯腰将这雀妖打横抱起,放在结实臂膀上边颠了颠。

“你做什么!”咕哞雀妖大惊失色,一双纤细玉手下意识敷在男子肩头,“放开!你方才做出一副对你妻子至死不渝的模样来,如今又是何意?”

“你是何意,我便是何意。”游桉顺着咕哞雀妖力气将她轻轻放下,抬手抚住她后脑勺,张开一臂便将娇小纤瘦身子拢入自己怀中。

温暖的怀抱带着淡淡干净的香气,咕哞雀妖挣扎一下,再也不动了。

“将你那如胶似漆的情郎叫来,让我见见。”游桉轻轻抚着怀中女子清瘦的背脊,“我看看是谁胆大包天,打我妻子的主意。”

心知上了这小儿的当,几滴泪珠从咕哞雀妖眼角滑落,被身前男子捧着脸用拇指温柔抚去。

“我不叫你孤单,你若愿意,我便来景湖开镖局,日日来见你。”游桉搓着指尖湿润,语气放缓了些,“且若我百年,来世定还来寻你。”

“......信口雌黄。”咕哞雀妖嘶哑声线带了些哭意,“你若入了碧落,尘世汤一喝,下一世哪还记得我这小妖。”

“这个。”游桉将自己袖子捞起,手腕内侧一颗洒蓝晶石,嵌入在皮肉之中,“姐姐可知道魂契?”

“你......”咕哞雀妖双眼瞪大,被这小儿举动吓得朝后躲了一步。

“不愿意?”游桉挑眉,嘴里说着,却将咕哞那长指往自己嘴边引去,白牙咬破指腹,按在自己手腕晶石里。

一道并不显眼的淡蓝光雾一闪而过,游桉将那破皮香指含入口中。

而后将自己大手与之十指相扣。

“......”咕哞雀妖只是盯着游桉手腕,轻蹙着眉。

种魂契的魂器,如今还会痛吗?

“你若下一世是女子......”

“我若是女子。”游桉轻笑一声,接了咕哞的话,“那便日日来寻姐姐,缠着姐姐替我梳发。”

哥哥的婚期遥遥无期,弟弟的婚期却定了。

在景湖镇,在咕哞山,在花朝节,一个众花烂漫,注定美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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